? ? ? ? ? ? ? ? ? ? ? ? ? ? ? ? ? ? ? ? ? ? ? ? ? ? ? 光緒之死：一個歷史疑案的復盤

? ? ? ? ? ? ? ? ? ? ? ? ? ? ? ? ? ? ? ? ? ? ? ? ? ? ? ? ? ? ? ? ? ? ?2019-8-25? ?青野龍吟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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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908年11月14日，慈禧死亡前一天。

由于慈禧（1835-1908）已進入病危狀態(tài)，此時，負責禮儀、祭祀等事宜的大清帝國禮部尚書溥良跟一干王公大臣們一起，已經(jīng)守候在慈禧下榻的紫禁城樂壽堂外幾天幾夜了，后來，溥良跟他的子孫們回憶說：“大臣們?????都惶惶不可終日，就等著屋里一哭，外邊好舉哀發(fā)喪?！?/span>

突然，樂壽堂里出來了一個太監(jiān)，他手里端著一個蓋碗，出于職責，溥良急忙攔住這個太監(jiān)，責問這是什么東西，只聽太監(jiān)回答說：

“這是老佛爺賞給萬歲爺（光緒皇帝）的塌拉?！?/span>

塌拉，是滿語酸奶的意思。

已經(jīng)進入病危狀態(tài)的慈禧，竟然還惦記著那個她恨之入骨、一度想廢掉的光緒皇帝？而且要送他一碗酸奶喝？溥良心中疑惑，但也不好阻攔，只好繼續(xù)在樂壽堂外等候慈禧的臨終囑咐。

溥良正在疑惑的時候，沒過多久，1908年11月14日晚間6時30分左右，突然傳來一個震驚紫禁城的消息，說這幾天身體康健的光緒皇帝突然“駕崩”了。

溥良心中震駭。

而樂壽堂里，在聽到光緒（1871-1908）終于死掉的消息后，一直硬撐著的慈禧，才終于在第二天，也就是1908年11月15日下午未時（下午1時至3時），咽下了最后一口氣。

慈禧的死亡時間，距離光緒去世，還不到20個小時。

短短24小時之內(nèi)，光緒皇帝和慈禧先后去世，對于這個清宮最高秘聞，溥良一直對子孫們口授相傳，后來，溥良的曾孫、當代著名書法家啟功在《啟功口述歷史》中，引用溥良在家族內(nèi)部的口授說：

“這顯然是一碗毒藥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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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

對于光緒之死，記錄光緒帝生前生活起居的《清德宗實錄》，完整記載了光緒帝在臨死前幾天的身體狀況，根據(jù)皇帝實錄，光緒皇帝直到臨死前兩天，都身體康健，沒有什么特別異常，一直到臨死前一天，才突然在檔案中被記了三個字“上不豫”。

沒有特別的問題，光緒為何會突然死亡？

2008年，就在光緒和慈禧死亡100周年之際，由中國人民大學史學教授戴逸與13位專家領(lǐng)銜的國家清史編撰委員會，在聘請清西陵文物管理處、中國原子能科學研究院、北京市公安局法醫(yī)檢驗鑒定中心等單位，聯(lián)合對光緒皇帝的遺骸進行尸檢后得出結(jié)論：

“光緒帝系三氧化二砷，即砒霜中毒死亡。”

盡管后來有多位專家對光緒皇帝的尸檢報告結(jié)論“砒霜中毒死亡”持懷疑態(tài)度，但尸檢報告毫無疑問地指出，光緒帝的遺骨、頭發(fā)、以及入殮衣物中檢驗出來的砷（砒霜），明顯是光緒帝的“含毒尸體腐敗后直接侵蝕遺留所致?????并非來自環(huán)境污染”，因此，北京市公安局法醫(yī)檢驗鑒定中心和中國原子能科學研究院的專家們明確指出，光緒帝就是死于“砒霜中毒”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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對于光緒帝的這種噩運，光緒帝的親生父親、醇親王奕譞（1840-1891）或許早有預感。

1875年1月，就在同治皇帝駕崩后，慈禧宣布選中皇室旁支、當時實際年齡只有3歲半的愛新覺羅?載湉（光緒）繼承大統(tǒng)時，出乎所有王公大臣們意料的是，載湉的親生父親、醇親王奕譞不僅沒有喜出望外，相反卻“碰頭痛哭，昏迷伏地，掖之不能起?！?/span>

隨后，回到家中“身戰(zhàn)心搖，如癡如夢”，經(jīng)常告誡子孫“滿招損、驕招禍”的奕譞，深感禍福未知，為了避免慈禧猜忌，奕譞向慈禧懇請免去自己的所有職務(wù)，以避嫌自保，在上奏慈禧的奏折中，奕譞說：

“惟有哀懇矜全，許乞骸骨，為天地容一虛糜爵位之人?????留一庸鈍無才之子。”

奕譞顯然是個聰明人，知道自己作為新任皇帝的親生父親，對于志在“垂簾聽政”控制朝政的慈禧來說，顯然是個潛在的禍害，為求自保，奕譞很識相地跟慈禧請求了辭職回家養(yǎng)老。

只是奕譞能自保，卻無法保住被命運冥冥之中選中的兒子載湉，即后來的光緒帝。

3

說起來，光緒與皇位，其實原本離得很遠。

光緒的父親奕譞，是道光皇帝的第七個兒子，并非嫡長子；而奕譞本人又生有七個兒子，光緒（載湉）排行老二。在龐大復雜的皇族系統(tǒng)中，原本皇位是輪不到光緒的，但偏偏光緒的生母是慈禧的親妹妹葉赫那拉氏，也就是說，光緒是慈禧的親外甥。

1875年，慈禧的獨子同治皇帝因為天花發(fā)作致死（也有人懷疑是梅毒致死），由于咸豐皇帝膝下只有同治帝一個兒子存活，如今同治皇帝也死了，帝國的嫡長制傳承無法延續(xù)，在此情況下，獨攬大權(quán)的慈禧為了保住皇權(quán)，決定肥水不流外人田，扶持自己的親外甥載湉上來當皇帝，消息一出，輿論大嘩，因為清朝從道光—咸豐—同治一系的帝制傳承中，載湉（光緒）只是皇族旁系子孫而已，但在獨裁專斷的慈禧傾力扶持下，事情，就這么定了。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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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875年1月，實際年齡只有3歲半的載湉被從睡夢中叫醒，這個孩子根本不知道，他已經(jīng)被命運之神點中，成了大清帝國的九五至尊，載湉起初拼命哭喊，后來在從醇親王府進入紫禁城的路上，他哭得累了，給睡著了，當他被接入養(yǎng)心殿后，人們揭開轎簾才發(fā)現(xiàn)，3歲半的小載湉在“輿中猶酣睡矣”。

離開親生父母、搬入陌生的紫禁城后，由于環(huán)繞在身邊的，都是一些面容呆板的老太監(jiān)，加上慈禧對還只是孩子的光緒動輒厲聲訓斥和“罰令長跪”，這就使得光緒逐漸形成了自卑、懦弱的性格，由于長期被訓斥和罰跪，光緒明顯缺乏自信，并患上了口吃的毛病。

曾經(jīng)作為光緒皇帝英語老師的德齡在《清宮二年記》中回憶說：光緒帝“一至太后（慈禧）前，則立嚴肅，若甚懼其將死者然。有時似甚愚蒙。”

慈禧粗暴地禁止光緒跟親生父母有任何聯(lián)系，并“囑咐那一班服侍他（光緒）的人，像灌輸什么軍事知識一樣的天天跟他說，使他明白了自己已經(jīng)不是醇親王福晉的兒子了，他應(yīng)該永遠承認太后（慈禧）是他的母親，除這個母親外，便沒有旁的母親了?！?/span>

對于這位從小就被迫養(yǎng)在深宮、永遠失去父母關(guān)愛的光緒帝，看著光緒帝長大的老太監(jiān)寇連材后來回憶說：

“中國四百兆人中境遇最苦者，莫如我皇上（光緒帝）?！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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令人難以置信的是，從進宮后的孩童時代到成人后，光緒帝竟然長期處于吃不飽、吃不好的營養(yǎng)不良狀態(tài)。

據(jù)《戊戌變法資料》記載，由于光緒帝每日的飯菜都是要提前幾個小時做好，等到吃飯時，飯菜早已干冷變味，還是孩子的光緒想要叫人做個熱菜，太監(jiān)們就回答說必須要西后（慈禧）批準才行，不通情理的慈禧對此經(jīng)常訓斥光緒帝，說他有這么多菜吃，竟然還要加菜。

于是，經(jīng)常吃不飽的小皇帝光緒，只能經(jīng)常偷偷跑到太監(jiān)房間去找吃的，信修明在《老太監(jiān)回憶錄》中寫道，光緒帝“十歲上下，每至太監(jiān)房中，先翻吃食，拿起就跑。及至太監(jiān)追上，跪地哀求，小皇帝之饃饃，已入肚一半矣。小皇帝如此饑餓，實為祖法的約束，真令人無法?！?/span>

即使是在成年后，光緒也長期處于吃不飽的狀態(tài)，曾在紫禁城擔任護衛(wèi)的蘇勛丞就在《我所見到的慈禧和光緒》中回憶道：

“光緒????那時約30多歲，中等身材，瘦長臉，面色蒼白，體質(zhì)羸弱。我們從未見他笑過。說實在的，他過的是囚犯生活，怎么能樂起來呀！慈禧每日三宴，每宴108樣菜，光緒卻沒有這個排場。慈禧每餐揀自己不喜歡吃的三四樣菜，命人給光緒送去，以示慈愛。有時，三四樣菜要分三四次‘賞’，每送一次，光緒都得起立叩頭謝恩，連一頓安生飯也吃不成。隆裕（皇后）是慈禧的親侄女，她可以就著慈禧的桌子吃。我們那時都私下猜疑，光緒瘦弱，多半是差了點飯食。”

對于自己的伙食，光緒也曾經(jīng)提出想增添自己喜歡的飯菜，但就是這種細微的要求，慈禧也經(jīng)常蠻橫地加以拒絕，后來光緒便不再提起，所以終光緒一生，“吃不飽、吃不好”，竟然成了這位囚徒皇帝的真實寫照。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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4

由于缺乏母愛，日常生活也沒有人關(guān)懷照料，這就使得作為“兒皇帝”的光緒長期處于憂郁狀態(tài)，在此情況下，作為光緒皇帝老師、咸豐朝狀元出身的翁同龢（1830-1904），就成了光緒身邊最為親近的人。

由于老太監(jiān)們經(jīng)常仗著慈禧的威權(quán)欺負小皇帝，加上光緒長期處于吃不飽的狀態(tài)，這就使得光緒經(jīng)常出現(xiàn)血糖太低、體力不支，對此翁同龢總是出面與刁蠻的太監(jiān)們反復理論，為光緒帝撐腰，隨著時間的推移，光緒逐漸養(yǎng)成了對翁同龢形如父親般的依戀。

光緒三年七月（1877年8月），翁同龢請假回鄉(xiāng)處理家事，當兩個月后翁同龢回到宮中時，6歲的小皇帝光緒流著眼淚，拉著47歲的老師翁同龢的手說：

“吾思汝久矣！”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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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狀元帝師翁同龢的指導下，性格自卑內(nèi)向的光緒帝開始勤學苦練，以致于連慈禧都感慨地說：“（皇帝）實在好學，坐、立、臥皆誦書及詩?！?/span>

在鴉片戰(zhàn)爭后滿清嚴峻的社會形勢中，在儒家經(jīng)典的教育下，日漸成長的光緒開始思考，他說：“為人上者，必先有愛民之心，而后有憂民之意。愛之深，故憂之切。憂之切，故一民饑，曰我饑之；一民寒，曰我寒之。”

光緒七年（1881），原本與慈禧一起垂簾聽政的慈安皇太后突然離奇暴斃，從此后，慈禧更加大權(quán)獨攬，眼看光緒日漸成長，于是光緒十三年（1887），慈禧假裝在太和殿舉行儀式，允許光緒開始親政，實則仍由慈禧獨自把攬大權(quán)。

在此情況下，在滿清朝廷內(nèi)部，逐漸形成了“帝黨”與“后黨”兩股政治勢力：“帝黨”以光緒帝為首，主要成員為大學士兼帝師翁同龢、文廷式、張謇等人；“后黨”則以慈禧為首，主要成員有大學士、兵部尚書兼步軍統(tǒng)領(lǐng)榮祿，軍機大臣孫毓汶、徐用儀等人。

與“后黨”成員在慈禧撐腰下，普遍執(zhí)掌軍事、財政、行政大權(quán)相比，“帝黨”成員顯得形單影只、缺乏實權(quán)，但面對民族危亡和朝政危機，帝黨成員大多挺身而出。

1894年，朝鮮爆發(fā)東學黨起義，日本隨后出兵朝鮮，鑒于“保朝鮮就是保大清”的戰(zhàn)略高度，以光緒為首的帝黨力主與日本決一死戰(zhàn)，而后黨成員則主張應(yīng)該將軍費拿來慶祝慈禧太后的六十大壽，并斥責帝黨成員們要壞了皇太后的“好事”。

對此，軍機大臣孫毓汶仗著慈禧的撐腰，甚至直接指斥光緒帝說，皇帝你這個小少年，就喜歡挑釁多事（原話是：“皇上為少年喜事者”）。

甲午戰(zhàn)爭落敗后，1895年，希望少點事端、安度晚年的慈禧，最終逼迫光緒下令簽署了喪權(quán)辱國的《馬關(guān)條約》，隨后，清廷被迫割讓臺灣給日本，并賠償軍費2億兩白銀。面對國家危亡形勢，光緒帝在康有為等人建議下，最終決定推行維新變法。

面對百般阻撓的慈禧，光緒帝甚至通過慶親王奕劻向慈禧示意說：

“太后若仍不給以事權(quán)，我愿退讓此位，不甘作亡國之君！”

為防止光緒帝“謀變”，1898年9月21日，慈禧最終發(fā)動戊戌政變，并下令斬殺譚嗣同、林旭、劉光第、楊銳、楊深秀、康廣仁等“戊戌六君子”，還罷免了維新派官員陳寶箴、江標、黃遵憲等數(shù)十人職務(wù)，除了京師大學堂外，戊戌變法新政全部被廢除。

戊戌政變當晚，慈禧直接指著光緒的鼻子罵說：

“癡兒，今日無我，明日安有汝乎？”

隨后，光緒帝被輪流幽禁于中南海瀛臺或頤和園玉瀾堂。

5

戊戌政變的發(fā)生，也使得慈禧與光緒的“母子情誼”幾近決裂。

看到光緒已經(jīng)不聽使喚，慈禧于是開始圖謀廢掉光緒、另立新帝。戊戌政變后兩天，1898年9月23日，慈禧隨即命令御醫(yī)“捏造脈案”，放風說“皇上病勢沉重，恐致不起?！彪S后，慈禧又宣稱“帝（光緒）久病不能君天下”，并密電南方各省的總督巡撫，表示將廢掉光緒帝。

沒想到的是，以兩江總督劉坤一為首的地方實力派，竟然公開復電慈禧說：“君臣之分已定，中外之口宜防。”公開反對慈禧的“廢帝”計劃。

為了保護光緒帝，流亡海外的康有為則鼓動?；庶h華僑們紛紛致電國內(nèi)“請皇帝圣安”，各國駐清朝的使節(jié)，也紛紛告誡滿清官員和慈禧說，不可危害光緒性命，如此，才使得光緒帝得以在戊戌變法后暫時逃過一劫。

為了廢掉光緒，1899年，在后黨親信榮祿的建議下，慈禧最終決定，以為膝下無子的光緒立皇太子的名義，立端王載漪的兒子溥儁為“大阿哥”（皇儲），并決定在光緒二十六年，即1900年正月初一（1月31日）舉行光緒帝讓位典禮。

沒想到的是，對于慈禧的這一“廢帝”計劃，在華列強竟然群起反對，由于擔心慈禧的廢帝復舊活動，使得清朝重新排斥外國勢力，對此，在華列強仍然傾向于支持光緒帝繼續(xù)在位，并建立一個較為開明的政府，因此，對于慈禧對外公布的“廢帝”和新帝登基計劃，在華列強一致抵制反對；

同時，上海各界以紳商經(jīng)元善為首，竟然聯(lián)合了1231人公開上書反對，維新派蔡元培，以及海外的?；庶h人，也號稱聯(lián)合數(shù)十萬華僑發(fā)來電報，公開反對慈禧的“廢帝”計劃。

在華列強和國內(nèi)各界人士越是擁護光緒，慈禧就越覺得光緒是個威脅。

恰在此時，義和團勢力在北京、天津一帶也開始蓬勃興起。由于自己的親生兒子、“大阿哥”溥儁遭遇洋人阻撓無法繼位登基，因此對洋人恨之入骨的慈禧寵臣、端王載漪等人紛紛勸說慈禧，說應(yīng)該借助義和團“刀槍不入”的“神兵天將”們，來將國內(nèi)的洋鬼子們趕出去。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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為了攛掇慈禧下定與洋人開戰(zhàn)的決心，端王載漪還讓人制作了一份虛假的洋人照會，其主要內(nèi)容是：“第一，指明一地，令中國皇帝居?。坏诙?，代收各省錢糧；第三，代掌天下兵權(quán)；第四，勒令皇太后歸政。”

當聽到“勒令皇太后歸政”的假條款后，一生視權(quán)力如性命的慈禧最終勃然大怒，并決定不惜與洋人“一戰(zhàn)”，為此，慈禧還“義正辭嚴”地說：

“現(xiàn)在洋人已決計與我宣戰(zhàn)。明知眾寡不敵，但戰(zhàn)亦亡，不戰(zhàn)亦亡。同一滅亡，若不戰(zhàn)而亡，未免太對不起列祖列宗?！?/span>

慈禧并當場派出曾擔任外國使節(jié)的許景澄，去向在華各國使節(jié)宣戰(zhàn)，這時，作為傀儡、知道即將生靈涂炭的的光緒帝，突然從座位上站起來走下來，他走到許景澄面前，拉著他的手說，“還有回旋的余地嗎？”

許景澄不說話，只是默默流著眼淚，他看到光緒帝眼里，也是滿眶的淚水。

6

1900年6月21日，慈禧正式以光緒的名義發(fā)布針對列強的宣戰(zhàn)詔書。但10萬清軍和無數(shù)宣稱“刀槍不入”的義和團，在2萬八國聯(lián)軍的攻擊下，不到兩個月的時間就敗下陣來，當年8月14日，八國聯(lián)軍攻入北京城，第二天，慈禧裹挾光緒帝倉惶西逃。

此前，慈禧為光緒選定有“一后二妃”，“一后”指的是由慈禧欽定的光緒皇后隆裕，而隆裕，是都統(tǒng)桂祥的女兒、慈禧的親侄女；“二妃”指的是瑾妃和珍妃。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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由于光緒與慈禧的矛盾，因此光緒帝對于慈禧指定的隆?；屎蟛o好感，相反，光緒比較喜歡年輕活潑的珍妃。長期得不到光緒寵幸的隆裕皇后，也因此對珍妃由妒生恨，并不斷在姑母慈禧面前告珍妃的狀。

為了幫自己的侄女撐腰，同時對光緒和后宮“殺雞儆猴”，最終，慈禧下令將珍妃剝?nèi)ヒ路M行廷杖，對于滿清皇妃來說，這是聞所未聞的奇恥大辱。

對于光緒來說，在孤獨、傀儡般的帝王生涯中，師傅翁同龢和珍妃是他生命中最為親近的人，但戊戌變法期間，翁同龢被免職貶斥離京，珍妃也被慈禧下令軟禁在紫禁城北三所的一個院落中，而光緒身邊親近的太監(jiān)，也紛紛被慈禧下令“杖殺”或是流放，1898年戊戌變法失敗后，他的身邊，已經(jīng)再無親近之人。

然而慈禧并不滿足，就在1900年倉惶離京之際，慈禧甚至親自帶人，命令太監(jiān)將珍妃推入井中溺斃，對于這段往事，慈禧的隨伺宮女榮兒在回憶錄《宮女談往錄》中，講述了崔玉貴等人奉命殺害珍妃的過程：

“珍妃說：我沒有應(yīng)死的罪。

老太后說：不管你有罪沒罪，也得死！

珍妃說：我要見皇上一面，皇上沒讓我死！

太后說：皇上也救不了你。把她扔到井里頭去。來人哪！

就這樣，我（崔玉貴）和王德環(huán)一起連揪帶推，把珍妃推到貞順門內(nèi)的井里。珍妃自始至終嚷著要見皇上！最后大聲喊：皇上，來世再報恩啦！”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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作為皇帝，卻無法保護自己心愛的女人，在獲悉珍妃為慈禧所害后，被慈禧裹挾西逃的光緒帝，精神也幾近崩塌，當時協(xié)同西逃的宮女們回憶說，知曉珍妃死訊后，光緒眼神呆滯，一路上形同行尸走肉。

當時，由于出逃倉促，加上擔心太過招搖引來八國聯(lián)軍追擊，因此慈禧只帶了數(shù)百隨從出逃，逃亡到半路時，慈禧指著光緒鼻子痛罵說，多虧了忠心耿耿的太監(jiān)們護衛(wèi)，否則這次可是在劫難逃，慈禧還要光緒向太監(jiān)們“行禮”，宮女們回憶說，作為皇帝，當時已經(jīng)“形同死人、眼神空洞”的光緒，竟然真的向太監(jiān)們作揖打拱起來。

大太監(jiān)李蓮英則用一種帶著鄙夷的態(tài)度和語氣對光緒說話，有一次，李蓮英甚至直接呼叫光緒帝的名字“載湉”，私底下，李蓮英甚至仗著慈禧的威權(quán)對別人說：“載湉不過是個形同虛設(shè)、五谷不分的呆子而已！”

7

但即使是遭受如此的痛苦和恥辱，光緒帝仍然不甘墮落。

在簽訂喪權(quán)辱國的《辛丑條約》，西逃一年多后，1901年底，慈禧裹挾光緒回到北京，此前，慈禧對負責與列強談判的李鴻章指示說，要“量中華之物力，結(jié)與國之歡心?！?/span>

回到北京后，對于大清已處于亡國邊緣的境遇，光緒帝心中也有著自己的認知。除了每天像傀儡一樣跟隨慈禧上朝外，在被幽禁于中南海瀛臺的其他時間里，光緒帝每天能做的只有三件事：吃飯、讀書跟睡覺。

根據(jù)清宮檔案發(fā)現(xiàn)，就在“離奇暴斃”的半年前，光緒帝還向內(nèi)務(wù)府開出了一個購書名單，這其中就有官印的《日本憲法說明書》、《日本憲政略論》，以及商務(wù)印書館當時新印的各種書籍：

《孟德斯鳩法意》、《憲政論》、《萬國國力比較》、《國債論》、《歐洲最近政治史》、《歐洲財政史》、《經(jīng)濟通論》、《日俄戰(zhàn)紀》、《最新戰(zhàn)法學》、《德國學校制度》、《各國憲法大綱》、《英國憲法論》、《萬國輿圖》、《歐美政教紀原》等各種書籍。

盡管身為傀儡皇帝，但他仍然期待著有朝一日能夠改革大清帝國，因此即使在突然“暴斃”的半年前，他仍然發(fā)奮讀書，沒有自甘墮落。

光緒的英文老師德齡回憶說：

“我每天早上碰見光緒皇帝，他常常趁我空閑的時候，問我些英文字。我很驚奇他知道的字這樣多，我覺得他非常有趣，兩眼奕奕有神。他實在是一個又聰明又有見識的人，他是一個出色的外交人才，有極豐富的腦力，可惜沒有機會讓他發(fā)揮他的才能。

他告訴我他書讀的不多，但是他生來喜歡讀書，他也很信任我，常常把他的困難和痛苦告訴我。我們常常談到西方文明，我很驚異他對每一件事物都懂得那樣透徹。他屢次告訴我他對自己國家的抱負，希望中國幸福?！?/span>

就在光緒死亡前三年，1905年，德齡由于父親病重要離開宮廷，臨行前她與光緒帝告別，光緒用英語祝她幸福的同時，又充滿遺憾地對德齡說：

“我沒有機會把我的意思宣布于外，或有所作為，所以外間都不大知道我，我不過是替人作（做）樣子的。后來再有外人問你，只告訴他我現(xiàn)在所處地位實在的情形。我有意振興中國，但你知道我不能作（做）主，不能如我的志?！?/span>

在對德齡說完這番話三年后，1908年，光緒最終在慈禧去世前一天，離奇暴斃。

對此，負責記載光緒帝生前生活起居、曾經(jīng)擔任光緒帝起居注官長達19年之久的惲毓鼎在《崇陵傳信錄》中寫道：慈禧臨死前，“有譖上者，謂帝（光緒）聞太后（慈禧）病，有喜色。太后怒曰：‘我不能先爾死！’”

隨后，禮部尚書溥良在無意中，攔截看到了慈禧要太監(jiān)傳送給光緒帝的塌拉（酸奶），當天，光緒離奇暴死。

不知道他臨死前，是否會想起南朝劉宋末代皇帝、宋順帝劉準的話：

“愿生生世世，永不再生帝王家！”

他沒有機會了，大清帝國，也沒有機會了。?